第58章 恣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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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眾人一臉莫名的表情中, 男生不緊不慢地走到了他們跟前。
“死了沒？”
他戲謔地朝人群後喊了一句。
周圍安靜了兩秒鐘。
隨後，人墻裏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。
“草！老子在打架，你tm在看戲？”
男生的嘴角勾了勾, 轉頭瞥了一眼站在那裏的江檸。
“這不是怕妨礙了你英雄救美嗎？”
那幾個男人也反應過來了，立馬張牙舞爪地朝男生撲了過來。
“哎, 等等，我也沒說要幫他打架啊！”
男生笑瞇瞇地側身躲過了往自己身上招呼過來的拳頭，隨即臉色一沈飛快出拳砸在了一個混混的臉上。
那混混被他一拳打得連連後退了幾步, 好不容易站穩後, 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。
“是你們先動手的哦。”
男生氣定神閑地扭了扭自己的手腕。
幾個混混互相對視了一眼, 惡狗撲食一樣往他身上撲了上去。
本來被圍在人墻中間的周綏安空出手來, 一把揪住了兩個混混的衣領, 那兩個混混被鎖住了喉嚨, 不能呼吸, 頓時臉紅脖子粗地掙紮著。
男生兩拳揍翻兩個混混，飛起兩腳踹在了被鎖住脖子的那兩人的肚子上, 兩人哀嚎一聲, 倒在了地上。
周綏安及時松開兩人，轉過身, 掄起一拳, 砸在了將將要從地上爬起來的刀疤臉胸口上。
刀疤臉像一個沈重的口袋, 重重地摔在了地面, 濺起了層層枯黃的落葉。
江檸楞在了那裏，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。
畢竟現在那邊的情形看上去，更像是周綏安和那個男生一起在單方面毆打那幾個混混。
周綏安和那個男生看上去應該是“老搭檔”, 配合十分默契, 加上兩人明顯是練過的, 出手又快又狠，很快就把幾個混混揍得人仰馬翻。
秋風掃過，一群混混倒在地上，像是被砸翻了的保齡球瓶似的，七零八落的。
江檸站在那裏，一顆心像是被吊在了秋千上，一上一下，沒有著落，慌得厲害。
她看見周綏安轉過頭跟男生說了幾句話，隨即他的目光望向了這邊，邁著步子就朝她這邊過來了。
周綏安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衛衣，大概是剛才打架的時候拉扯到了衣服，此時領口有些松松垮垮的，露出了鋒利的鎖骨。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了一點，銳利的眉眼間還殘留著一絲沒來得及褪去的戾氣。
江檸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個遍，最後仰著頭緊張地看著他。
“剛才有傷到嗎？”
“我沒事。”
周綏安低頭看著她，眉峰微聚，在兩道濃眉之間聚起一道淺淺的溝壑：
“怎麽哭了？”
江檸回過神來，伸手抹了一把臉，這才發現她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濕了一片。
她低下頭，胡亂地抹著臉，有些窘迫：
“我……沒有……”
周綏安低頭看著江檸，片刻後，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，隨即擡起手，就要拭去她臉上的淚水，但他的手還沒碰到她的臉，突然轉了個彎，停了下來。
“膽小鬼。”
他嘟囔了一句，拽起了自己的袖子，替她擦臉。
江檸楞了一下，連眼淚都忘記流了。
哪有人這樣給女孩子擦眼淚的？
本來她心裏還壓著千斤重的石頭，現在看到周綏安這個動作，不覺又有點想笑。
周綏安的衛衣上帶著他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，淡淡的，很溫暖的味道。
那味道鉆進了她的鼻尖，讓江檸的臉有些發燙。
她要躲，卻被他按住了肩膀。
“別動。”
他說。
江檸只能睜著眼睛擡頭看著他。
周綏安的動作笨拙又生澀，帶著一股小心翼翼，他沒有碰觸她的臉，只是用自己的衣服溫柔地拭幹了她臉上的淚水。
也許是他的表情過於專註，也許是他眼神裏的東西太過於澄澈，那一刻，江檸的心竟然有種酸酸的感覺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。
也許，她只是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被珍惜的滋味了。
江檸的眼眶變得有些濕熱。
她控制不了。
“怎麽還越擦越多？”
周綏安擡眼，對上了她的眼神，語氣帶上了一絲無奈。
“我這不好好的嗎？”
他湊近了一點，語氣帶了一點不正經的味道。
“等我死了，你再哭也不遲。”
江檸深吸了一口氣，瞪了他一眼。
“不要亂說話。”
她這一眼含羞帶嗔，還有一點嬌蠻。
江檸是個沈默內斂又克制的人，這樣鮮活的表情在她臉上是難得一見的。
周綏安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，有點不舍得移開的樣子。
落葉紛飛的銀杏樹下，兩人靜默對視著。
“哎哎，兩位，註意一點影響。”
不遠處，傳來了男生戲謔的聲音。
江檸回過神來，猛然對上了周綏安炙熱的眼神，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。
她不自覺後退了兩步，腳踩在了青石板上的銀杏樹葉上。
柔軟又濕潤的觸感，就像是此刻她的心一樣。
似乎是在逃避什麽，江檸的目光望向了那個男生的方向。
她驚訝地發現，剛才那群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小混混已經消失不見了。
那個男生站在那裏，悠閑地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，隨即邁著步子慢悠悠地朝這邊過來了。
周綏安此時似乎也回過神了，他手握拳抵住唇，清了清嗓子，下巴朝男生的方向擡了擡。
“杜鈞澤，我朋友。”
江檸朝男生露出了一個友好的微笑，隨即轉頭看著周綏安，等著他向男生介紹自己。
周綏安也轉頭看著江檸，他的眼神落在她嫣紅的臉頰上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。
似乎是被他這種不自在的情緒傳染了，江檸本就不平靜的心頓時化作了爐子上翻滾的湯，又燙又熱，隨時就要溢出來似的。
男生的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，隨即，他笑瞇瞇地朝江檸伸出了手。
“我知道你，江檸是吧？”
江檸擡頭，有些驚愕。
他怎麽知道她的名字？
她轉頭看向了周綏安的方向——
對方正用拳抵住唇，咳嗽了一聲。
江檸的臉頓時變得有些燙。
她有些猶豫地伸出了手。
“你好。”
還沒等男生握住她的手，“啪嗒”一聲，周綏安一巴掌拍在了男生的手上。
男生朝周綏安翻了個白眼。
周綏安放下了抵住唇的拳頭，正了正臉色。
“你什麽時候回青州的？”
男生活動了一下脖子，聲音懶洋洋的：
“今天早上。”
“來找我的？”
男生的目光落在了江檸臉上，見她正睜著大大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們，他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：
“不是。”
周綏安有些疑惑地看著男生，隨即挑了挑眉，也沒多說什麽。
他走出去幾步，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，伸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，掛在了自己的肩上。
“今天的事情，謝啦。”
他沖男生道。
“就這麽謝我啊？”
男生揚了揚眉。
周綏安扯了扯衛衣的領口，聲音淡淡的。
“有話就說。”
他的眼神落在了旁邊江檸的側臉上，咽下了那句“有屁快放”。
“後天替我去參加那個什麽傻.逼運動會。”
周綏安擡眼，有些意外。
“啊？”
男生一拍大腿。
“看見沒？剛才為了救你腳崴了！”
剛才他走過來的時候分明還是一副氣定神閑、活蹦亂跳的樣子。
周綏安沒忍住翻了個白眼。
男生覷了一眼旁邊的江檸，走上來幾步摟住周綏安的肩膀，把他帶到旁邊，湊到他耳邊，悄悄道：
“我後天有事，走不開，幫個忙。”
周綏安一臉嫌棄地推開了男生。
“你能有什麽事？不會又是去跟什麽好姐姐好妹妹約會吧？”
男生露出了“兄弟，你懂我”的表情，他拍了怕周綏安的肩膀，笑瞇瞇道：
“今晚有個局，你來不？知道你這尊大佛難請，今天我就是特地來請你的。”
周綏安答得幹凈利落。
“謝了，不去。”
“沒勁。”
男生吐槽了一句，隨即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銀杏樹底下的江檸，嘴角的笑容變得壞壞的。
“算了，有了那個小美女，估計你也沒心思看別的妹妹。”
周綏安伸手將他的頭扭了過來，警告：
“不許看。”
男生楞了一下，隨即又好氣又好笑道：
“靠！這麽霸道！看一眼都不行？”
周綏安很淡定：
“別人能看，你不能。”
說著，他拔腿就走。
男生在他身後揮舞著拳頭，喊道：
“周六早上十點，學校操場集合，別忘記了！”
周綏安沒有回頭，只是擡起手，沖他擺了擺。
枯黃的落葉在路燈下旋轉飄落，在腳下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金色地毯，蓋住了地上那原本被歲月侵蝕得厲害的青石板磚的樣貌。
周綏安踩在那厚厚的落葉上，走到了江檸跟前，低頭，輕聲道：
“走吧，回家。”
江檸的目光越過周綏安，望向了他身後的那個男生。
男生沖她眨了眨眼睛。
他的五官很精致，臉頰圓圓的，笑起來很可愛的樣子。
“我還沒有跟他說一聲謝謝呢。”
江檸有些猶豫。
周綏安已經邁開腿開始往家的方向走。
“我已經說過了。”
江檸跟上了他的步子。
“哦……那……走吧。”
夜色寂靜，狹長的惠安寺巷裏只有兩人的腳步踩在落葉發出的細微聲響。
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。
旁邊的黛色磚瓦房上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，“喵嗚”一聲，隨即，一只黑貓輕盈地落在了地上，鉆進了旁邊的草叢裏。
看著旁邊一直低頭一語不發的周綏安，江檸主動開口打破了沈默。
“那個男生也是一中的學生嗎？”
“嗯。”
“也讀高三嗎？”
“嗯。”
“我好像從來沒有在學校裏見過他。”
周綏安轉頭，眉頭微皺，盯著江檸的側臉。
“他看起來好小啊。”
江檸繼續自顧自地說著。
周綏安楞了一下。
隨即，“撲哧”一聲，笑了出來。
江檸轉過頭，一臉疑惑地看著他。
“你笑什麽？”
周綏安笑得眼睛都彎了，他一邊笑一邊沖她擺了擺手。
“沒……沒什麽……就是想起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。”
他笑了足足有好幾分鐘，這才正了正臉色，道：
“他是體育生，跳了好幾級，比我們要小個兩三歲。之前他一直在外面訓練，沒回過學校，這次估計是為了運動會回來的。”
江檸點點頭。
“難怪。”
周綏安沒有說話了。
兩人之間又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沈默。
秋夜的風帶上了一點涼意，吹散了心中的那股躁動，讓一切都重新歸於冷靜。
江檸低頭，看著腳下。
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，後知後覺，有點心有餘悸。
江檸沒有想到，江海洋之前沒有在她這裏拿到錢，他竟然把她的住址告訴了他的債主，讓他的債主來問她要錢。
一想到這個，江檸攥緊了拳頭，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她柔軟的手心，可她卻絲毫察覺不到痛意。
江檸只能慶幸，當初還好她沒有把自己的詳細住址告訴江海洋，不然那些人今天可能就會在家門口堵住她了。
江檸害怕極了，也恨極了。
可她沒有絲毫辦法。
就像那些人說的那樣——
江海洋欠了他們的錢，欠債還錢，天經地義。
就算是找來了警察，除了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外，好像也並沒有其他作用。
江檸現在只能祈禱，希望那些人這次吃了虧，以後就不會再來找她了。
頭頂的銀杏樹葉紛紛揚揚落了下來。
“不要怕。”
周綏安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。
江檸扭頭，看著他的臉。
周綏安的眼神溫柔堅定。
“不會有事的。”
他沒有說別的，但就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字，卻給了江檸莫大的安全感。
清亮的月光破開層層烏雲，灑入了這條安靜的小巷子裏。
江檸低下頭，聽見了自己低低的聲音。
“謝謝。”
國慶三天假過去，迎來了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末。
一中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如期舉行，一大早學校的廣播裏就播放著激昂的樂曲，學校入口處、食堂門口、教學樓旁邊都掛滿了鮮紅的橫幅，原本安靜的校園突然變成了一鍋燒開了的水，看起來熱鬧極了。
同學們一大早就聚集在了操場上，高中三個年級總共幾十個班的同學們列著方陣，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裏，遠遠望去，烏壓壓的一片，頗為壯觀。
江檸站在三班的隊伍裏，頂著清晨的朝陽，仰著頭看著主席臺。
校長和年級主任正挨個發表講話，底下各班的學生沒幾個在聽講話的，整個操場的氣氛都很躁動。
站在每個班前面舉著導引牌的女生成了大家關註的焦點。
和這邊高三年級的低調相比，高一和高二年級那邊明顯要張揚許多。
那些女生個個身高腿長，風格各異，但都穿著各色鮮艷的服裝，站在隊伍最前面，自信張揚，成了全場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線。
江檸的目光轉了一圈，落在自己這隊的正前方。
三班舉牌子的是語文課代表俞倩。
她今天穿著一件長度剛剛遮住大腿的旗袍，露出了一雙雪白纖細的腿，身材婀娜，優雅中透著一股女人味，完全脫離了小女孩的青澀，看起來和平常很不一樣。
江檸暗自讚嘆了一句，又扭頭看向了隔壁的隊伍。
四班隊伍前面站著的女生是施玲玲。
她穿著一身黃色的公主裙，裙擺很大，在周圍鋪開了一圈，看起來貴氣極了。似乎是為了和這身精致昂貴的裙子相襯，她頭頂戴著一個類似王冠造型的發箍，發箍下是披散下來的大波浪長卷發，整個造型看起來真的仿佛是一位優雅從容的公主。
在周圍一圈相對低調的舉牌女神中，施玲玲這一身相當出彩奪目。
江檸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旁邊男生的隊伍——
周綏安正站在隊伍的最末尾，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運動服，底下是一條黑白相間的運動短褲，腳上蹬著一雙黑色運動鞋，整個人看上去酷極了。
此刻他正低頭看著手機，似乎有點不耐煩的樣子。
終於，臺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：
“現在，我宣布，本屆運動會現在正式開始！”
周綏安擡起頭來，望向了正前方。
江檸這才註意到，周綏安額頭上還戴著一個藍色的運動發帶。
那個發帶把他額前細碎的劉海全都別了上去，露出了英挺銳利的眉眼。
周綏安也看見了江檸。
他咧著嘴，沖她笑了一下。
早上十點多的陽光下，少年臉上的笑容張揚又濃烈。
江檸抿了抿唇，眉眼彎彎，隨即收回了視線。
開幕式結束後，同學們開始排著隊去看臺落座，環形的看臺上很快就坐滿了人。
三班的位置被安排看臺的西南角。
江檸一走過去就被齊蕊拉著坐到了最前面第一排的位置。
“今天有好多帥哥！檸檸，坐前面來！”
她手舞足蹈地喊著。
旁邊，張可意抱著一大堆礦泉水正低頭往腳下放，一邊放一邊艱難地吐槽：
“非要買這麽多水，你看到時候有沒有人接你的水。”
“切，沒人接我就自己喝！”
齊蕊鼓了鼓嘴。
陳欣茹正坐在兩人旁邊，看見江檸過來了，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，轉頭躲開了江檸的視線。
江檸抿了抿唇，坐在了張可意旁邊的位置上。
終於，等全場的位置差不多坐滿的時候，場上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。
“快看，是體育老師！哈哈哈！”
齊蕊指著場上的某個位置，一臉興奮。
江檸擡眼去看，只見他們班的體育老師正一本正經地站在場上，手裏拿著秒表，脖子上掛著口哨，看樣子應該是比賽的裁判員。
“你們看方老師那假正經的樣子哈哈哈！”
“快看！那邊有個帥哥！是高二年級的嗎？”
“哪裏哪裏！”
……
周圍吵鬧極了。
今天上午的第一個項目就是4x250m的接力跑，也就是周綏安參加的那個項目。
江檸坐在那裏，目光掃視了一圈場內，在候場區看見了周綏安的身影。
周綏安的個子很高，站在人群中很突出。
候場區上方的看臺上擠著很多笑嘻嘻的女生，她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周綏安的身上，有幾個膽子大的甚至還從欄桿上探出半個身體朝他喊話。
整個操場太吵了，江檸坐在那裏，她只能看見她們的動作，聽不清她們喊了什麽。
她看見那幾個女生笑嘻嘻地沖周綏安說了幾句什麽。
底下候場區，幾個站在周綏安身邊的男生立馬露出了壞壞的笑容，他們擠了擠周綏安的肩膀，示意他看上方的看臺。
周綏安嘴角也勾著淡淡的笑，大約是被起哄得厲害，他無奈地仰著頭朝那些女孩說了一句什麽。
那群女生尖叫了一聲，隨即那片區域響了一陣怪叫聲。
江檸攥緊了手邊的帆布包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。
廣播裏響了溫柔的女聲。
“比賽即將開始，請各位參賽同學就位。”
江檸看見周綏安的目光轉了一圈，最後落在了自己這邊的方向。
她的呼吸一緊。
周綏安似乎一眼就望見了坐在看臺第一排的江檸。
他看著她，嘴角咧了咧，直接朝這邊小跑著過來了。
風揚起了他的頭發。
他嘴角掛著笑，眉眼張揚，意氣風發。
江檸的心似乎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。
她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周綏安的身影，她看見他在她下方的位置站定，擡手拉下了運動外套的拉鏈，露出了裏面藍白相間的運動背心。
“幫我看一下衣服！”
周綏安朝上方看臺喊了一聲，隨即將那件外套用力往上一扔。
黑色的外套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，直直地落在了江檸正面前的欄桿上。
“周綏安！！”
“周綏安！！”
人群中開始有人自發地喊他的名字。
在一片嘈雜聲中，周綏安擡頭看著江檸的方向，食指中指並攏，指著自己的額頭，然後輕輕上揚，做了一個漂亮的耍帥動作。
他緊實的小臂肌肉繃得緊緊的，線條漂亮極了，那張本就帥氣非常的臉完全暴露在了眾人的視線下。
周圍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好帥！！！”
“綏哥威武！”
“拿第一！拿第一！”
江檸坐在那裏，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沸騰了。
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件黑色的外套上，心跳得飛快。
在一片尖叫聲中，周綏安小跑著回了候場區。
此時，場內跑第一棒的同學已經在起跑線前擺出了起跑動作。
隨著發令槍“砰”的一響，幾個男生像是炮彈一樣沖了出去。
那幾個男生看起來都是體育生，爆發力強，速度快，第一棒沒有拉開什麽差距。
直到第三棒，各隊的差距才慢慢地顯現出來。
周綏安是他們這隊的最後一棒，此刻他們這隊跑在了第三的位置，被前面兩個人甩開了大約十幾米的距離。
江檸一直緊張地盯著場內，突然，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胳膊，她轉頭去看。
張可意正舉著手機，目不轉睛地對著場內的方向。
“檸檸，我手機快沒電了！快點！快幫我拍幾張照片！我答應我朋友的，給她拍幾張周綏安的帥照！”
江檸楞了一下，隨即“哦”了一聲，趕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，將鏡頭對準了場內。
周圍沸成了一鍋粥。
隨著第三棒快要結束，全場的氣氛已經燃到了極致。
江檸坐在那裏，目光透過手機屏幕，緊緊地盯著場內。
她的手心滲出了一層汗，幾乎要拿不穩手機。
終於，場內，周綏安拿到了接力棒。
江檸看見，在拿到接力棒的那一秒，周綏安仿佛化身成了草原上最迅猛的獵豹，他的身體像是一枚上了膛子彈，直直地射了出去，手機鏡頭甚至只能捕捉到他衣角的殘影。
她緊張到不敢呼吸，她看見周綏安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沖向了終點線，他越跑越快，一路超過了兩、三名跑在他前面的同學。
現在跑在他前面的只有一個人了。
終於！周綏安超過了第一名的同學，在離終點還有不到兩米的距離，周綏安跑在了第一的位置！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”
“第一！！！！”
三班的好多同學都站了起來，大聲嘶吼著。
在眾人的歡呼聲中，周綏安沖破了終點線。
他舉起雙手，繼續往前跑了一段距離，以作緩沖。
他眉眼間浸著汗水，嘴角上揚，那一條紅色的飄帶掛在了他的腰間，榮耀無比，驍勇無匹。
全場掌聲雷動。
周圍的聲音淹沒了江檸。
她舉著手機，心跳得很快，把手機鏡頭對準了場上的周綏安。
透過鏡頭，江檸看見周綏安突然扭過頭，朝自己這邊的方向，粲然一笑。
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似的。
江檸拿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。
……
因為運動會只有兩天時間，各個項目之間安排得很緊密。
4x250m的接力賽跑完了之後，還有各種其它賽跑比賽。
周綏安和隊友簡單慶祝完之後，跟他們揮了揮手，離開了賽道，一路往這邊小跑了過來。
江檸收起了手機。
身邊，傳來了張可意的聲音。
“快！齊蕊！快遞水！”
張可意抽出了一瓶礦泉水，擠了擠旁邊齊蕊的肩膀。
齊蕊看著一路跑過來的周綏安，臉紅撲撲的，臉上的表情興奮又羞澀。
她抓住了張可意遞過來的水，躍躍欲試。
周綏安從看臺下走過，欄桿邊擠了一堆女生要給他遞水，但他一瓶都沒接。
江檸看見周綏安路過四班看臺前的時候，那邊明顯很躁動，人群裏響起了一陣起哄聲。
她的目光上移，落在了坐在看臺第一排的施玲玲身上。
施玲玲手裏也拿著一瓶礦泉水，她的眼神看著周綏安的方向，一張嬌艷的小臉紅撲撲的。
在她身後，四班的同學正在大聲地喊著周綏安的名字。
江檸抿了抿唇。
在眾人的視線中，周綏安扭頭朝四班的方向看了一眼，但他只是沖著他們客氣地笑了笑，並沒有停下腳步。
眼看著周綏安馬上就要來了，齊蕊又開始打退堂鼓了。
“不行！我不敢！”
她搖著張可意的肩膀，糾結道：
“萬一他不接，我不是很丟臉？算了吧算了吧。”
張可意白了她一眼。
“有賊心沒賊膽的家夥！”
她的眼神一轉，落在了旁邊的江檸身上。
“我看檸檸膽子都比你大。”
張可意把那瓶水扔到了江檸懷裏，笑嘻嘻地半開玩笑道：
“檸檸，不如你把這瓶水遞給周綏安吧？”
江檸突然被塞了一瓶水，有些楞楞的，不知道該怎麽反應。
說話間，周綏安已經停在了三班的看臺下方。
他看著江檸，見她手裏抓著一瓶水，他仰頭沖她笑。
“水是給我的嗎？”
他沖她揚了揚眉。
周圍安靜了幾秒，隨即爆發出了一陣起哄聲。
江檸的耳朵燙到幾乎要融化，她坐在那裏，視線裏全是跑道上仰頭看向自己的那個眉目恣肆的少年。
她抿了抿唇，將手裏的水扔向了他。
瞥見江檸的動作，周綏安嘴角的弧度上揚得厲害。
他伸手一撈，輕松地接住她扔過來的那瓶水，隨即擰開瓶蓋，喉結上下滾動著，一口氣灌下了半瓶水。
周圍的起哄聲越來越大。
江檸坐立難安，也不敢和別人對視，最後只能匆匆丟下一句“去上廁所”，然後飛快地從看臺上溜走了。
秋風吹過路旁的香樟樹，幾片枯黃的葉子隨風飄搖，最後落在了幹凈的林蔭小道上。
終於從躁動的人群中走了出來，江檸松了一口氣。
相比於此刻操場上的熱鬧非凡，校園裏的其它地方則顯得冷清很多。
走在這條安靜的小道上，吹了一會兒風。
她感覺自己好像冷靜了許多。
遠處的聲響似乎離得很遠。
周圍看不到別的人影。
江檸低頭，看著自己身上背著的那只帆布包，看了片刻後，她把手探了進去。
冰冰涼涼的觸感。
帆布包裏裝著一瓶尚未打開的礦泉水。
那是她今天早上在超市裏買的。
秋風卷起了地上的落葉。
江檸正低頭想著心事，旁邊的一棵桂花樹下突然轉出來一個人影。
周綏安站在樹下，笑瞇瞇地看著她。
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藍白相間的運動背心，一個黑色背包松松垮垮地掛在他的肩膀上。
“跑什麽？”
他沖她挑了挑眉。
江檸楞了一下，隨即扭過頭，不再看他。
帶著涼意的秋風拂過，她卻覺得自己的臉上燙燙的。
周綏安湊了過來，沖江檸攤開了掌心。
“給我看看。”
江檸擡頭，疑惑地看著他。
“我看見你偷拍我了。”
周綏安得意一笑。
“讓我看看你把我拍成什麽樣子了。”
江檸的臉紅成了樹上熟透了的紅柿子。
她仰頭看著他，猶豫了片刻，終於，還是抿了抿唇，認命地拿出手機，解鎖了屏幕，交到了周綏安手裏。
她低下了頭，有點心虛，仿佛做錯了事的小孩，但嘴裏還是有點不甘心地為自己辯解著：
“是別人讓我拍的，她說她有一個朋友……”
周綏安低頭看著江檸，嘴角揚得老高。
他點開了手機相冊——
第一張照片就是他。
照片上，他雙手張開，臉上掛著燦爛肆意的笑，身上掛著一條紅色的飄帶，以一種勝利的姿態接受著全場的歡呼聲和掌聲。
周綏安滿意地勾了勾嘴角。
“嗯，拍得還不錯，還原了我百分之八十的帥氣。”
他的手指下意識往右邊劃了一下。
一張照片猝不及防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。
那是一張很奇怪的照片。
照片有點模糊，角度也很刁鉆，像是一張偷拍照。
但卻莫名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。
周綏安瞇著眼睛盯了片刻，等看清了那張照片上的人後，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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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死了沒？”
他戲謔地朝人群後喊了一句。
周圍安靜了兩秒鐘。
隨後，人墻裏傳來了周綏安的聲音。
“草！老子在打架，你tm在看戲？”
男生的嘴角勾了勾, 轉頭瞥了一眼站在那裏的江檸。
“這不是怕妨礙了你英雄救美嗎？”
那幾個男人也反應過來了，立馬張牙舞爪地朝男生撲了過來。
“哎, 等等，我也沒說要幫他打架啊！”
男生笑瞇瞇地側身躲過了往自己身上招呼過來的拳頭，隨即臉色一沈飛快出拳砸在了一個混混的臉上。
那混混被他一拳打得連連後退了幾步, 好不容易站穩後, 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。
“是你們先動手的哦。”
男生氣定神閑地扭了扭自己的手腕。
幾個混混互相對視了一眼, 惡狗撲食一樣往他身上撲了上去。
本來被圍在人墻中間的周綏安空出手來, 一把揪住了兩個混混的衣領, 那兩個混混被鎖住了喉嚨, 不能呼吸, 頓時臉紅脖子粗地掙紮著。
男生兩拳揍翻兩個混混，飛起兩腳踹在了被鎖住脖子的那兩人的肚子上, 兩人哀嚎一聲, 倒在了地上。
周綏安及時松開兩人，轉過身, 掄起一拳, 砸在了將將要從地上爬起來的刀疤臉胸口上。
刀疤臉像一個沈重的口袋, 重重地摔在了地面, 濺起了層層枯黃的落葉。
江檸楞在了那裏，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。
畢竟現在那邊的情形看上去，更像是周綏安和那個男生一起在單方面毆打那幾個混混。
周綏安和那個男生看上去應該是“老搭檔”, 配合十分默契, 加上兩人明顯是練過的, 出手又快又狠，很快就把幾個混混揍得人仰馬翻。
秋風掃過，一群混混倒在地上，像是被砸翻了的保齡球瓶似的，七零八落的。
江檸站在那裏，一顆心像是被吊在了秋千上，一上一下，沒有著落，慌得厲害。
她看見周綏安轉過頭跟男生說了幾句話，隨即他的目光望向了這邊，邁著步子就朝她這邊過來了。
周綏安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衛衣，大概是剛才打架的時候拉扯到了衣服，此時領口有些松松垮垮的，露出了鋒利的鎖骨。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了一點，銳利的眉眼間還殘留著一絲沒來得及褪去的戾氣。
江檸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個遍，最後仰著頭緊張地看著他。
“剛才有傷到嗎？”
“我沒事。”
周綏安低頭看著她，眉峰微聚，在兩道濃眉之間聚起一道淺淺的溝壑：
“怎麽哭了？”
江檸回過神來，伸手抹了一把臉，這才發現她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濕了一片。
她低下頭，胡亂地抹著臉，有些窘迫：
“我……沒有……”
周綏安低頭看著江檸，片刻後，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，隨即擡起手，就要拭去她臉上的淚水，但他的手還沒碰到她的臉，突然轉了個彎，停了下來。
“膽小鬼。”
他嘟囔了一句，拽起了自己的袖子，替她擦臉。
江檸楞了一下，連眼淚都忘記流了。
哪有人這樣給女孩子擦眼淚的？
本來她心裏還壓著千斤重的石頭，現在看到周綏安這個動作，不覺又有點想笑。
周綏安的衛衣上帶著他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，淡淡的，很溫暖的味道。
那味道鉆進了她的鼻尖，讓江檸的臉有些發燙。
她要躲，卻被他按住了肩膀。
“別動。”
他說。
江檸只能睜著眼睛擡頭看著他。
周綏安的動作笨拙又生澀，帶著一股小心翼翼，他沒有碰觸她的臉，只是用自己的衣服溫柔地拭幹了她臉上的淚水。
也許是他的表情過於專註，也許是他眼神裏的東西太過於澄澈，那一刻，江檸的心竟然有種酸酸的感覺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。
也許，她只是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被珍惜的滋味了。
江檸的眼眶變得有些濕熱。
她控制不了。
“怎麽還越擦越多？”
周綏安擡眼，對上了她的眼神，語氣帶上了一絲無奈。
“我這不好好的嗎？”
他湊近了一點，語氣帶了一點不正經的味道。
“等我死了，你再哭也不遲。”
江檸深吸了一口氣，瞪了他一眼。
“不要亂說話。”
她這一眼含羞帶嗔，還有一點嬌蠻。
江檸是個沈默內斂又克制的人，這樣鮮活的表情在她臉上是難得一見的。
周綏安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，有點不舍得移開的樣子。
落葉紛飛的銀杏樹下，兩人靜默對視著。
“哎哎，兩位，註意一點影響。”
不遠處，傳來了男生戲謔的聲音。
江檸回過神來，猛然對上了周綏安炙熱的眼神，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。
她不自覺後退了兩步，腳踩在了青石板上的銀杏樹葉上。
柔軟又濕潤的觸感，就像是此刻她的心一樣。
似乎是在逃避什麽，江檸的目光望向了那個男生的方向。
她驚訝地發現，剛才那群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小混混已經消失不見了。
那個男生站在那裏，悠閑地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，隨即邁著步子慢悠悠地朝這邊過來了。
周綏安此時似乎也回過神了，他手握拳抵住唇，清了清嗓子，下巴朝男生的方向擡了擡。
“杜鈞澤，我朋友。”
江檸朝男生露出了一個友好的微笑，隨即轉頭看著周綏安，等著他向男生介紹自己。
周綏安也轉頭看著江檸，他的眼神落在她嫣紅的臉頰上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。
似乎是被他這種不自在的情緒傳染了，江檸本就不平靜的心頓時化作了爐子上翻滾的湯，又燙又熱，隨時就要溢出來似的。
男生的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，隨即，他笑瞇瞇地朝江檸伸出了手。
“我知道你，江檸是吧？”
江檸擡頭，有些驚愕。
他怎麽知道她的名字？
她轉頭看向了周綏安的方向——
對方正用拳抵住唇，咳嗽了一聲。
江檸的臉頓時變得有些燙。
她有些猶豫地伸出了手。
“你好。”
還沒等男生握住她的手，“啪嗒”一聲，周綏安一巴掌拍在了男生的手上。
男生朝周綏安翻了個白眼。
周綏安放下了抵住唇的拳頭，正了正臉色。
“你什麽時候回青州的？”
男生活動了一下脖子，聲音懶洋洋的：
“今天早上。”
“來找我的？”
男生的目光落在了江檸臉上，見她正睜著大大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們，他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：
“不是。”
周綏安有些疑惑地看著男生，隨即挑了挑眉，也沒多說什麽。
他走出去幾步，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，伸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，掛在了自己的肩上。
“今天的事情，謝啦。”
他沖男生道。
“就這麽謝我啊？”
男生揚了揚眉。
周綏安扯了扯衛衣的領口，聲音淡淡的。
“有話就說。”
他的眼神落在了旁邊江檸的側臉上，咽下了那句“有屁快放”。
“後天替我去參加那個什麽傻.逼運動會。”
周綏安擡眼，有些意外。
“啊？”
男生一拍大腿。
“看見沒？剛才為了救你腳崴了！”
剛才他走過來的時候分明還是一副氣定神閑、活蹦亂跳的樣子。
周綏安沒忍住翻了個白眼。
男生覷了一眼旁邊的江檸，走上來幾步摟住周綏安的肩膀，把他帶到旁邊，湊到他耳邊，悄悄道：
“我後天有事，走不開，幫個忙。”
周綏安一臉嫌棄地推開了男生。
“你能有什麽事？不會又是去跟什麽好姐姐好妹妹約會吧？”
男生露出了“兄弟，你懂我”的表情，他拍了怕周綏安的肩膀，笑瞇瞇道：
“今晚有個局，你來不？知道你這尊大佛難請，今天我就是特地來請你的。”
周綏安答得幹凈利落。
“謝了，不去。”
“沒勁。”
男生吐槽了一句，隨即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銀杏樹底下的江檸，嘴角的笑容變得壞壞的。
“算了，有了那個小美女，估計你也沒心思看別的妹妹。”
周綏安伸手將他的頭扭了過來，警告：
“不許看。”
男生楞了一下，隨即又好氣又好笑道：
“靠！這麽霸道！看一眼都不行？”
周綏安很淡定：
“別人能看，你不能。”
說著，他拔腿就走。
男生在他身後揮舞著拳頭，喊道：
“周六早上十點，學校操場集合，別忘記了！”
周綏安沒有回頭，只是擡起手，沖他擺了擺。
枯黃的落葉在路燈下旋轉飄落，在腳下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金色地毯，蓋住了地上那原本被歲月侵蝕得厲害的青石板磚的樣貌。
周綏安踩在那厚厚的落葉上，走到了江檸跟前，低頭，輕聲道：
“走吧，回家。”
江檸的目光越過周綏安，望向了他身後的那個男生。
男生沖她眨了眨眼睛。
他的五官很精致，臉頰圓圓的，笑起來很可愛的樣子。
“我還沒有跟他說一聲謝謝呢。”
江檸有些猶豫。
周綏安已經邁開腿開始往家的方向走。
“我已經說過了。”
江檸跟上了他的步子。
“哦……那……走吧。”
夜色寂靜，狹長的惠安寺巷裏只有兩人的腳步踩在落葉發出的細微聲響。
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。
旁邊的黛色磚瓦房上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，“喵嗚”一聲，隨即，一只黑貓輕盈地落在了地上，鉆進了旁邊的草叢裏。
看著旁邊一直低頭一語不發的周綏安，江檸主動開口打破了沈默。
“那個男生也是一中的學生嗎？”
“嗯。”
“也讀高三嗎？”
“嗯。”
“我好像從來沒有在學校裏見過他。”
周綏安轉頭，眉頭微皺，盯著江檸的側臉。
“他看起來好小啊。”
江檸繼續自顧自地說著。
周綏安楞了一下。
隨即，“撲哧”一聲，笑了出來。
江檸轉過頭，一臉疑惑地看著他。
“你笑什麽？”
周綏安笑得眼睛都彎了，他一邊笑一邊沖她擺了擺手。
“沒……沒什麽……就是想起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。”
他笑了足足有好幾分鐘，這才正了正臉色，道：
“他是體育生，跳了好幾級，比我們要小個兩三歲。之前他一直在外面訓練，沒回過學校，這次估計是為了運動會回來的。”
江檸點點頭。
“難怪。”
周綏安沒有說話了。
兩人之間又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沈默。
秋夜的風帶上了一點涼意，吹散了心中的那股躁動，讓一切都重新歸於冷靜。
江檸低頭，看著腳下。
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，後知後覺，有點心有餘悸。
江檸沒有想到，江海洋之前沒有在她這裏拿到錢，他竟然把她的住址告訴了他的債主，讓他的債主來問她要錢。
一想到這個，江檸攥緊了拳頭，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她柔軟的手心，可她卻絲毫察覺不到痛意。
江檸只能慶幸，當初還好她沒有把自己的詳細住址告訴江海洋，不然那些人今天可能就會在家門口堵住她了。
江檸害怕極了，也恨極了。
可她沒有絲毫辦法。
就像那些人說的那樣——
江海洋欠了他們的錢，欠債還錢，天經地義。
就算是找來了警察，除了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外，好像也並沒有其他作用。
江檸現在只能祈禱，希望那些人這次吃了虧，以後就不會再來找她了。
頭頂的銀杏樹葉紛紛揚揚落了下來。
“不要怕。”
周綏安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。
江檸扭頭，看著他的臉。
周綏安的眼神溫柔堅定。
“不會有事的。”
他沒有說別的，但就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字，卻給了江檸莫大的安全感。
清亮的月光破開層層烏雲，灑入了這條安靜的小巷子裏。
江檸低下頭，聽見了自己低低的聲音。
“謝謝。”
國慶三天假過去，迎來了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末。
一中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如期舉行，一大早學校的廣播裏就播放著激昂的樂曲，學校入口處、食堂門口、教學樓旁邊都掛滿了鮮紅的橫幅，原本安靜的校園突然變成了一鍋燒開了的水，看起來熱鬧極了。
同學們一大早就聚集在了操場上，高中三個年級總共幾十個班的同學們列著方陣，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裏，遠遠望去，烏壓壓的一片，頗為壯觀。
江檸站在三班的隊伍裏，頂著清晨的朝陽，仰著頭看著主席臺。
校長和年級主任正挨個發表講話，底下各班的學生沒幾個在聽講話的，整個操場的氣氛都很躁動。
站在每個班前面舉著導引牌的女生成了大家關註的焦點。
和這邊高三年級的低調相比，高一和高二年級那邊明顯要張揚許多。
那些女生個個身高腿長，風格各異，但都穿著各色鮮艷的服裝，站在隊伍最前面，自信張揚，成了全場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線。
江檸的目光轉了一圈，落在自己這隊的正前方。
三班舉牌子的是語文課代表俞倩。
她今天穿著一件長度剛剛遮住大腿的旗袍，露出了一雙雪白纖細的腿，身材婀娜，優雅中透著一股女人味，完全脫離了小女孩的青澀，看起來和平常很不一樣。
江檸暗自讚嘆了一句，又扭頭看向了隔壁的隊伍。
四班隊伍前面站著的女生是施玲玲。
她穿著一身黃色的公主裙，裙擺很大，在周圍鋪開了一圈，看起來貴氣極了。似乎是為了和這身精致昂貴的裙子相襯，她頭頂戴著一個類似王冠造型的發箍，發箍下是披散下來的大波浪長卷發，整個造型看起來真的仿佛是一位優雅從容的公主。
在周圍一圈相對低調的舉牌女神中，施玲玲這一身相當出彩奪目。
江檸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旁邊男生的隊伍——
周綏安正站在隊伍的最末尾，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運動服，底下是一條黑白相間的運動短褲，腳上蹬著一雙黑色運動鞋，整個人看上去酷極了。
此刻他正低頭看著手機，似乎有點不耐煩的樣子。
終於，臺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：
“現在，我宣布，本屆運動會現在正式開始！”
周綏安擡起頭來，望向了正前方。
江檸這才註意到，周綏安額頭上還戴著一個藍色的運動發帶。
那個發帶把他額前細碎的劉海全都別了上去，露出了英挺銳利的眉眼。
周綏安也看見了江檸。
他咧著嘴，沖她笑了一下。
早上十點多的陽光下，少年臉上的笑容張揚又濃烈。
江檸抿了抿唇，眉眼彎彎，隨即收回了視線。
開幕式結束後，同學們開始排著隊去看臺落座，環形的看臺上很快就坐滿了人。
三班的位置被安排看臺的西南角。
江檸一走過去就被齊蕊拉著坐到了最前面第一排的位置。
“今天有好多帥哥！檸檸，坐前面來！”
她手舞足蹈地喊著。
旁邊，張可意抱著一大堆礦泉水正低頭往腳下放，一邊放一邊艱難地吐槽：
“非要買這麽多水，你看到時候有沒有人接你的水。”
“切，沒人接我就自己喝！”
齊蕊鼓了鼓嘴。
陳欣茹正坐在兩人旁邊，看見江檸過來了，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，轉頭躲開了江檸的視線。
江檸抿了抿唇，坐在了張可意旁邊的位置上。
終於，等全場的位置差不多坐滿的時候，場上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。
“快看，是體育老師！哈哈哈！”
齊蕊指著場上的某個位置，一臉興奮。
江檸擡眼去看，只見他們班的體育老師正一本正經地站在場上，手裏拿著秒表，脖子上掛著口哨，看樣子應該是比賽的裁判員。
“你們看方老師那假正經的樣子哈哈哈！”
“快看！那邊有個帥哥！是高二年級的嗎？”
“哪裏哪裏！”
……
周圍吵鬧極了。
今天上午的第一個項目就是4x250m的接力跑，也就是周綏安參加的那個項目。
江檸坐在那裏，目光掃視了一圈場內，在候場區看見了周綏安的身影。
周綏安的個子很高，站在人群中很突出。
候場區上方的看臺上擠著很多笑嘻嘻的女生，她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周綏安的身上，有幾個膽子大的甚至還從欄桿上探出半個身體朝他喊話。
整個操場太吵了，江檸坐在那裏，她只能看見她們的動作，聽不清她們喊了什麽。
她看見那幾個女生笑嘻嘻地沖周綏安說了幾句什麽。
底下候場區，幾個站在周綏安身邊的男生立馬露出了壞壞的笑容，他們擠了擠周綏安的肩膀，示意他看上方的看臺。
周綏安嘴角也勾著淡淡的笑，大約是被起哄得厲害，他無奈地仰著頭朝那些女孩說了一句什麽。
那群女生尖叫了一聲，隨即那片區域響了一陣怪叫聲。
江檸攥緊了手邊的帆布包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。
廣播裏響了溫柔的女聲。
“比賽即將開始，請各位參賽同學就位。”
江檸看見周綏安的目光轉了一圈，最後落在了自己這邊的方向。
她的呼吸一緊。
周綏安似乎一眼就望見了坐在看臺第一排的江檸。
他看著她，嘴角咧了咧，直接朝這邊小跑著過來了。
風揚起了他的頭發。
他嘴角掛著笑，眉眼張揚，意氣風發。
江檸的心似乎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。
她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周綏安的身影，她看見他在她下方的位置站定，擡手拉下了運動外套的拉鏈，露出了裏面藍白相間的運動背心。
“幫我看一下衣服！”
周綏安朝上方看臺喊了一聲，隨即將那件外套用力往上一扔。
黑色的外套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，直直地落在了江檸正面前的欄桿上。
“周綏安！！”
“周綏安！！”
人群中開始有人自發地喊他的名字。
在一片嘈雜聲中，周綏安擡頭看著江檸的方向，食指中指並攏，指著自己的額頭，然後輕輕上揚，做了一個漂亮的耍帥動作。
他緊實的小臂肌肉繃得緊緊的，線條漂亮極了，那張本就帥氣非常的臉完全暴露在了眾人的視線下。
周圍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好帥！！！”
“綏哥威武！”
“拿第一！拿第一！”
江檸坐在那裏，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沸騰了。
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件黑色的外套上，心跳得飛快。
在一片尖叫聲中，周綏安小跑著回了候場區。
此時，場內跑第一棒的同學已經在起跑線前擺出了起跑動作。
隨著發令槍“砰”的一響，幾個男生像是炮彈一樣沖了出去。
那幾個男生看起來都是體育生，爆發力強，速度快，第一棒沒有拉開什麽差距。
直到第三棒，各隊的差距才慢慢地顯現出來。
周綏安是他們這隊的最後一棒，此刻他們這隊跑在了第三的位置，被前面兩個人甩開了大約十幾米的距離。
江檸一直緊張地盯著場內，突然，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胳膊，她轉頭去看。
張可意正舉著手機，目不轉睛地對著場內的方向。
“檸檸，我手機快沒電了！快點！快幫我拍幾張照片！我答應我朋友的，給她拍幾張周綏安的帥照！”
江檸楞了一下，隨即“哦”了一聲，趕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，將鏡頭對準了場內。
周圍沸成了一鍋粥。
隨著第三棒快要結束，全場的氣氛已經燃到了極致。
江檸坐在那裏，目光透過手機屏幕，緊緊地盯著場內。
她的手心滲出了一層汗，幾乎要拿不穩手機。
終於，場內，周綏安拿到了接力棒。
江檸看見，在拿到接力棒的那一秒，周綏安仿佛化身成了草原上最迅猛的獵豹，他的身體像是一枚上了膛子彈，直直地射了出去，手機鏡頭甚至只能捕捉到他衣角的殘影。
她緊張到不敢呼吸，她看見周綏安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沖向了終點線，他越跑越快，一路超過了兩、三名跑在他前面的同學。
現在跑在他前面的只有一個人了。
終於！周綏安超過了第一名的同學，在離終點還有不到兩米的距離，周綏安跑在了第一的位置！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”
“第一！！！！”
三班的好多同學都站了起來，大聲嘶吼著。
在眾人的歡呼聲中，周綏安沖破了終點線。
他舉起雙手，繼續往前跑了一段距離，以作緩沖。
他眉眼間浸著汗水，嘴角上揚，那一條紅色的飄帶掛在了他的腰間，榮耀無比，驍勇無匹。
全場掌聲雷動。
周圍的聲音淹沒了江檸。
她舉著手機，心跳得很快，把手機鏡頭對準了場上的周綏安。
透過鏡頭，江檸看見周綏安突然扭過頭，朝自己這邊的方向，粲然一笑。
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似的。
江檸拿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。
……
因為運動會只有兩天時間，各個項目之間安排得很緊密。
4x250m的接力賽跑完了之後，還有各種其它賽跑比賽。
周綏安和隊友簡單慶祝完之後，跟他們揮了揮手，離開了賽道，一路往這邊小跑了過來。
江檸收起了手機。
身邊，傳來了張可意的聲音。
“快！齊蕊！快遞水！”
張可意抽出了一瓶礦泉水，擠了擠旁邊齊蕊的肩膀。
齊蕊看著一路跑過來的周綏安，臉紅撲撲的，臉上的表情興奮又羞澀。
她抓住了張可意遞過來的水，躍躍欲試。
周綏安從看臺下走過，欄桿邊擠了一堆女生要給他遞水，但他一瓶都沒接。
江檸看見周綏安路過四班看臺前的時候，那邊明顯很躁動，人群裏響起了一陣起哄聲。
她的目光上移，落在了坐在看臺第一排的施玲玲身上。
施玲玲手裏也拿著一瓶礦泉水，她的眼神看著周綏安的方向，一張嬌艷的小臉紅撲撲的。
在她身後，四班的同學正在大聲地喊著周綏安的名字。
江檸抿了抿唇。
在眾人的視線中，周綏安扭頭朝四班的方向看了一眼，但他只是沖著他們客氣地笑了笑，並沒有停下腳步。
眼看著周綏安馬上就要來了，齊蕊又開始打退堂鼓了。
“不行！我不敢！”
她搖著張可意的肩膀，糾結道：
“萬一他不接，我不是很丟臉？算了吧算了吧。”
張可意白了她一眼。
“有賊心沒賊膽的家夥！”
她的眼神一轉，落在了旁邊的江檸身上。
“我看檸檸膽子都比你大。”
張可意把那瓶水扔到了江檸懷裏，笑嘻嘻地半開玩笑道：
“檸檸，不如你把這瓶水遞給周綏安吧？”
江檸突然被塞了一瓶水，有些楞楞的，不知道該怎麽反應。
說話間，周綏安已經停在了三班的看臺下方。
他看著江檸，見她手裏抓著一瓶水，他仰頭沖她笑。
“水是給我的嗎？”
他沖她揚了揚眉。
周圍安靜了幾秒，隨即爆發出了一陣起哄聲。
江檸的耳朵燙到幾乎要融化，她坐在那裏，視線裏全是跑道上仰頭看向自己的那個眉目恣肆的少年。
她抿了抿唇，將手裏的水扔向了他。
瞥見江檸的動作，周綏安嘴角的弧度上揚得厲害。
他伸手一撈，輕松地接住她扔過來的那瓶水，隨即擰開瓶蓋，喉結上下滾動著，一口氣灌下了半瓶水。
周圍的起哄聲越來越大。
江檸坐立難安，也不敢和別人對視，最後只能匆匆丟下一句“去上廁所”，然後飛快地從看臺上溜走了。
秋風吹過路旁的香樟樹，幾片枯黃的葉子隨風飄搖，最後落在了幹凈的林蔭小道上。
終於從躁動的人群中走了出來，江檸松了一口氣。
相比於此刻操場上的熱鬧非凡，校園裏的其它地方則顯得冷清很多。
走在這條安靜的小道上，吹了一會兒風。
她感覺自己好像冷靜了許多。
遠處的聲響似乎離得很遠。
周圍看不到別的人影。
江檸低頭，看著自己身上背著的那只帆布包，看了片刻後，她把手探了進去。
冰冰涼涼的觸感。
帆布包裏裝著一瓶尚未打開的礦泉水。
那是她今天早上在超市裏買的。
秋風卷起了地上的落葉。
江檸正低頭想著心事，旁邊的一棵桂花樹下突然轉出來一個人影。
周綏安站在樹下，笑瞇瞇地看著她。
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藍白相間的運動背心，一個黑色背包松松垮垮地掛在他的肩膀上。
“跑什麽？”
他沖她挑了挑眉。
江檸楞了一下，隨即扭過頭，不再看他。
帶著涼意的秋風拂過，她卻覺得自己的臉上燙燙的。
周綏安湊了過來，沖江檸攤開了掌心。
“給我看看。”
江檸擡頭，疑惑地看著他。
“我看見你偷拍我了。”
周綏安得意一笑。
“讓我看看你把我拍成什麽樣子了。”
江檸的臉紅成了樹上熟透了的紅柿子。
她仰頭看著他，猶豫了片刻，終於，還是抿了抿唇，認命地拿出手機，解鎖了屏幕，交到了周綏安手裏。
她低下了頭，有點心虛，仿佛做錯了事的小孩，但嘴裏還是有點不甘心地為自己辯解著：
“是別人讓我拍的，她說她有一個朋友……”
周綏安低頭看著江檸，嘴角揚得老高。
他點開了手機相冊——
第一張照片就是他。
照片上，他雙手張開，臉上掛著燦爛肆意的笑，身上掛著一條紅色的飄帶，以一種勝利的姿態接受著全場的歡呼聲和掌聲。
周綏安滿意地勾了勾嘴角。
“嗯，拍得還不錯，還原了我百分之八十的帥氣。”
他的手指下意識往右邊劃了一下。
一張照片猝不及防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。
那是一張很奇怪的照片。
照片有點模糊，角度也很刁鉆，像是一張偷拍照。
但卻莫名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。
周綏安瞇著眼睛盯了片刻，等看清了那張照片上的人後，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作者有話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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